第25节
松枝还是很担心:“您还是坐下了奴婢给您看看吧,可不要伤了筋骨。” 对于让罗慎远等自己这种事,宜宁觉得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我一会儿便回来。”宜宁叮嘱她说,“不要跟祖母说我摔着了。” 松枝点头应了,看她们家小姐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心想这下摔着了,总算跑得不快了。 宜宁远远地看着罗慎远还站在那里等她,夜风吹起他直裰的衣袂,长身玉立,表情淡漠。她三哥果然好看,以后更不知道有多少桃花要来惹他。宜宁不由想起隔壁的高小姐,其实以高小姐的人品样貌,还是能勉强配得上他的。 罗慎远回头看宜宁,她的小脸红扑扑的,走路的姿势却似乎有点问题,好像有点瘸了…… 他不由皱了皱眉,弯下身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小腿。 “你这是怎么了?腿伤着了?” 宜宁把手里拽着的玉佩递给他,笑着跟他说:“这是我从母亲那里搜罗来一块玉原石,她自己又不用,我给你雕了一个玉佩,是貔貅的样式。三哥你快看看,这可是上等的羊脂玉!” 罗慎远又皱眉:“宜宁,我在问你的腿怎么了。” 宜宁见隐瞒不过去,才无奈地说:“刚才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三哥你别问了……” 罗慎远才拿过她手上的玉佩看,的确是一块上等的好玉,玉质温润细腻。那貔貅也是活灵活现。他把那块玉在掌心摩挲片刻,收了起来。看着宜宁淡淡说:“便是明天送给我也无妨,你跑这么快,这下摔着了怎么办。” 宜宁有点不高兴了,这人真是,她还不是想今天送才有彩头的意义。 他那是什么样子,要是不喜欢就还给她。她自己留着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既然三哥嫌弃,那便把玉佩还给我吧。”宜宁伸手要去他的袖中抢,却被他一躲闪过去了,他手一拿高。宜宁年纪小人矮,蹦啊蹦都够不到他的衣袖。 “送都送出去了,哪有还收回去的道理。”罗慎远看她那么小,怎么都够不着自己,反倒有几分睥睨她的感觉,“下次着急还跑不跑了?” 宜宁深吸了口气,心想她何必跟罗慎远计较。忍了忍说:“不跑了……” 他似乎才满意了些。又看着她的脚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说:“来。” 宜宁有些茫然:“怎么了?” “你摔伤了腿,抱你回去。”罗慎远也没有多说,把她抱起来。抱小孩子的那种抱法,反正宜宁还小,他抱着她直接朝正堂走。 宜宁第一次被兄长抱着,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三哥身上有种淡淡温热的味道,挺好闻的。她原先的母亲生了她和两个姐姐便撒手人寰,两位姐姐与她年龄相差不大,并不疼爱她。东西只有这么多,大家都要抢,谁还有空管她年纪是不是最小的。 罗老太太看到罗慎远抱着宜宁回来,眼皮微微一抬:“刚才不是说手不舒服吗。” 高家母女已经回去了,乔姨娘和陈氏等二人也告退了。热闹过后反倒是一屋子的冷清。 罗慎远把宜宁放在罗汉床上,跟罗老太太说:“她摔着腿了。” 罗老太太才看向宜宁,宜宁觉得祖母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好笑的意味:“平日活蹦乱跳都没摔着,今天怎么了。” 宜宁已经不想再解释了,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是真的,她已经充分领会了。 罗老太太叫丫头过来看宜宁摔得严不严重。外头却来了个小厮,说是二爷找罗慎远回去,在书房里等他。 “宜宁,我明日要去巡抚衙门。”罗慎远跟她说,“这几日不要动弹,好好养伤。” 罗慎远向罗老太太告退,离开了正堂。 罗慎远走后罗老太太瞧着宜宁的伤口,其实倒也不严重,就是皮破了,血丝丝的看着有些狰狞。罗老太太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如今有个解元当哥哥了,高不高兴?” 宜宁心想她自然高兴,只是以后罗家的格局恐怕要变了。 罗老太太从徐妈妈手里接过纱布给她包扎,宜宁看着罗老太太的手,像是年老而不失光泽的绸缎,这么柔和。她乖乖地静静靠在罗老太太身上,只要有祖母在身边就好,却不知道,她依赖祖母的日子还有多久。 罗成章的书房里点着烛火。 他在等罗慎远。 今天在衙门里接到捷报的时候,他无比的震惊。怎么会是罗慎远,为什么是罗慎远!这个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庶长子。反倒是大哥很快平静下来,看罗慎远的目光却有平常没有的慎重。 罗成章房里原是有两个通房丫头,他更喜欢柔顺的那个,却不想被另一个给害死,孩子和母亲都没有活下来,一尸两命。那个通房丫头,天生的心思就比别人多,总是阴沉沉的,却是个无比聪慧的。 罗慎远生下来之后他就不太喜欢罗慎远,也不怎么管他。不过好歹是自己的庶长子,也未曾苛待。罗慎远一贯沉默,也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这就更不得他看重了。 罗成章的心思放在培养轩哥儿上了。想等轩哥儿以后支应二房的门庭。 刚才席间,巡抚大人笑着给他敬酒,问他日常如何教养罗慎远的时候,他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反倒是罗慎远接过话去,淡淡地说:“父亲公事繁忙,家中诸事也不忍让他操心。” 他有些尴尬,巡抚大人却夸罗慎远后生可畏。 丫头通传说罗慎远过来了,罗成章才转过身面对他。 这个庶长子站在他面前,可能是他的确站得笔挺,可能是他自己心里的作用,总觉得罗慎远从容不迫的态度有些压迫感。以往觉得那是沉默寡言,现在才知道是不动声色的隐忍。 那么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算计什么呢? 他看着周围的人对他的轻视,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表现。或者他在心里默默记着,冷酷地算计着每一个人的心思,包括他的。罗成章想到这里,总觉得罗慎远的身影和他的生母重叠了。 让他有些胆寒和恐惧。 “罗慎远。”罗成章看着他,眉头皱起,“你以前……可都是瞒着我?” 罗慎远微微一笑,他淡淡地说:“父亲,不是我瞒着你,而是你从未在意过我。” 罗成章一愣。随即他有些生气了,指着他说:“你这般做派,如何算是光明磊落!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可懂?为人做事便要正直,你这般让我如何在你大伯面前抬头!” 罗慎远听到罗成章的话,他非常的平静:“父亲,你觉得大伯是君子?还是大哥是君子?” 罗成章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即他语气低沉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自己想想便是了。”罗慎远背着手,他把罗成章放在书案上的一本书拿起,看了看书目随后说。“您最爱读这本外史,其中有个故事说王府的兄弟相争,为了家中一件神秘的传世玉器。这段您总是反复的看,那您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罗成章一时没有说话。 “虽是同根生的,利益与共,但毕竟各有各的所求。”罗慎远说,“我这般,父亲难道不该高兴吗?” 罗成章微眯了眼睛。他最后才说:“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请教为父,若是有什么缺的便和你母亲说一声。你如今的资质,家中的先生恐怕是教导不了你的。几月后你随你大伯去京城,我写一封信给张翰林,让他为你引荐一位房师。” 罗慎远应喏告退。 他走之后,罗慎远叫了丫头进来说:“今日去太太那里歇息,你去通传一声。” 第38章 宜宁第二日起来时,罗慎远和罗怀远已经去了巡抚衙门。他们是新进的举人,要去参加鹿鸣宴。 罗老太太让厨房给她炖了薏仁红豆米粥,宜宁一边喝着粥,看到松枝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笑眯眯地打开给她看:“小姐,这是隔壁高家小姐托人来送给您的点心。听说是广东那边才有的,叫榴莲酥。” 隔壁的高家小姐,托人给她送点心? 宜宁喝粥的小勺子停了下来,招手让松枝走到她身边,她打开来看。里头放着六块金灿灿的点心,外皮层层叠叠的,还撒着芝麻。有股奇特的香味,看上去非常诱人。 高娴跟她从未说过话,怎么会特意给她送点心呢。 宜宁把食盒盖上,让松枝放到一旁的桌上去。高娴只是想讨好她而已,居然还特意打听了她的喜好。送了一盒子的点心过来。 宜宁又想了想,跟松枝说:“算了,还是别收起来了。正好捡出来我配稀饭吃。” 罗老太太从小佛堂回来的时候,就闻到屋子里一股子的味儿,说不出的奇怪。她四下一看,发现是她小孙女正在吃的点心。 “这是小厨房给你做的?”罗老太太皱眉问。 宜宁笑了笑:“这是高小姐送给我的,说叫榴莲酥。祖母也尝尝?” 罗老太太觉得这小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忌口。她可避开都来不及:“这味道我可收不了,你赶紧吃了收拾收拾。一会儿带你去高府拜见高老太太。” 啊?怎么突然要去高府? 罗老太太接着解释:“高老太太请我们过去做客,还请了你母亲。” 宜宁笑着说:“做客是假,我看她们看上了三哥才是真的!” 徐妈妈和雪枝听到后忍俊不禁,罗老太太看她鬼精灵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你也是姑娘家,怎么就不忌讳着。哪家姑娘如你这般,你看人家高小姐……” “我要是真的那般了,祖母您还得说‘你看人家罗七小姐,整日爱笑爱闹的’。祖母你说是不是?” 罗老太太被她堵得没话说,揉了揉她的头哭笑不得地道:“好了,我还是最喜欢我们眉眉儿——那你快把这点心吃了,我这屋子里都全是这味儿。” 宜宁便几口吃完了剩下的点心,雪枝带她进去换衣服。 罗府的大门口却嗒嗒驶来了一辆马车。随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揭开了青布帘子,朝守门的说:“这位兄弟,烦请通传一声。真定的郑妈妈来拜见老太太。“那守门的年轻,见女子衣着土气,不觉就轻蔑地道:“哪家乡野村妇,我们老太太是你说见就能见了。快快回去,莫要挡着了胡同口叫人出不去。” 女子一憋,立刻开口就骂道:“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我们妈妈在真定哪个不是抱着千金万金的来求她看病的——你倒好了,竟说我们是乡野村妇!” 里头传来了老妪温柔的声音:“青渠,莫要动怒。” “郑妈妈,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就是该骂。忍他做什么!”女子回头对着帘子里道。 “你把这东西给他。”里头又递出来一个名帖。 那守门懒洋洋地接了名帖,仔细读了却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告罪都来不及:“……老太太早吩咐过郑妈妈要回来,小的只以为是个年老的……对不住了!您快请进来!” 说着给她打开了门,然后立刻有人去了正堂给罗老太太通传。 宜宁听到雪枝说郑妈妈回来了,她正换下那件夹衫。 “真的是郑妈妈回来了?”宜宁还向雪枝确认。雪枝还点了点头道,“老太太说暂不去高家。让您赶紧出去见郑妈妈,说起来……您半岁以前可都是郑妈妈带着的。” 宜宁早就对郑妈妈好奇了,她对小宜宁生母的一切都很好奇。只不过前两个月就派人去请郑妈妈,如今三哥中举了才到。也的确是有点迟了些。 雪枝牵着她去了正堂,一路上细细地说这位郑妈妈以前如何。宜宁静静地听着,转过回廊,她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坐在罗老太太下方,小攥梳得整整齐齐,檀香色素缎褙子十分朴素,举手投足都有种十分的温和,人倒是精神。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长相朴实的丫头。 罗老太太的神情有些平淡,指着刚来的宜宁道:“这便是宜宁了。” 老妇回头看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竟然红了眼眶地给她屈身:“奴婢见过姐儿。奴婢离开的时候您才丁点小,想不到您都这么大了。”她似乎很想抱一抱宜宁,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宜宁只是向她点头:“郑妈妈原来是伺候母亲的,不用行礼。” 宜宁总还记得罗老太太曾经说过,郑妈妈在小宜宁的母亲死后便离开了,是个人走茶凉的性子。她虽然并不完全了解郑妈妈,却也没有太和她亲近。 听到她稚嫩而清朗的声音,郑妈妈的神色却又有些动容:“姐儿是老太太教得好。” 罗老太太让宜宁到她旁边来,宜宁乖乖地过去了。看到小小的宜宁和她并不十分亲近,郑妈妈似乎有些黯然。罗老太太却淡淡地开口道:“当年我劝你莫走,你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如今我病了,老了,也折腾不动了。这世上没有化解不去的仇。找你回来为我看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却总还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继续留在宜宁身边。她如今身边……没有一个能管事的人在。” 郑妈妈似乎是镇定了几分。 她早就猜到了罗老太太找她回来的真正原因,本是不能回来的。但是听说罗老太太病重,却怎么也忍不下心。虽然这次回来……可能是个错,但她总要回来看看的。 “老太太,奴婢先为您看病吧。”郑妈妈轻轻地说,“奴婢这些年在真定的田庄里住,虽是个农妇,医术却没有放下,倒是还能拿得出手。” 罗老太太看着郑妈妈,什么都没有说,随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随我到内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