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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风吹来,温见宁别过头去,也拉了拉脖颈上的围巾。 她心想,香.港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了。 短暂的温馨过后,在汽笛声的催促中,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温见宁她们买的票在头等舱,有专门的舷梯供她们登船。这样一来,不仅免去了两个女孩登船前的奋力拥挤之苦,也让她们得以多留片刻,直到和亲人朋友再三道别后,这才在钟母和蒋旭文的目光下,提起行李箱登船。 临上船前,温见宁仿佛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顿时愣了神,竟忘了自己正站在舷梯前,直到身后的人不耐烦地出声催促,前面的钟荟也疑惑地问道:“见宁?” 她这才回过神,跟着钟荟一起扶着舷梯上了船。 方才她看到人群中隐约有个影子一晃而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瞥,她只觉对方的身形像是见绣,但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应该只是错觉而已。 两人先把行李放进自己的房间里,才相约一起出来到甲板上透透气。 此时正值傍晚,放眼望去,夕阳将碧绿的海面染成了耀眼的金红。港岛在她们身后渐渐缩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不见。 温见宁双手抓着栏杆,出神地看着船下汹涌的波涛。 这次仓促返回香.港,对她来说着实算不上一趟让人愉快的旅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离开这里,那些令她无法理解的人和事,那些纠结、痛苦与茫然,都将随着滚滚波涛被巨大的轮船远远地抛在身后。而她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向前方看去。 只是不知,等四年后结束学业,她们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第七十七章 “亲爱的先生, 此刻我正坐在从河内开往滇南的火车上给您写信。 在上封信中,我曾跟您抱怨过,我们乘坐的火车慢得令人心焦,让人疑心在铁轨旁慢悠悠地骑着单车都能轻松追上。可坐得久了,才发现慢也有慢的好处。我们坐在车窗旁看沿途的风景,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晴天白日下大片开阔的水稻田缓慢后退,骑在水牛背上的幼童、走在田埂上的农人也慢慢远去。 今天火车过了河内,列车北上驶入了热带森林。铁轨两边随处都是高大的热带树木,蓊郁葱茏,放眼望去,我们的列车仿佛要陷入绿色海浪的包围里。 钟荟说热带的绿是一种单调的颜色,到处都是苍绿蓊郁的,没有分明的四季,看久了只觉乏味。可我认为,一种颜色里也有无数变化,翠绿、碧绿、苍绿、苔绿……浓淡深浅,绝不单调,但每一种都是绿,每一种都有着那样旺盛的生机,让我总是看不厌。然而想要一直保持着这样平静愉快的心情看风景,似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铁路沿途有许多淡黄色的小房子,多是法国人设的车站,每到一站,火车就要停上片刻。我从车窗往外看,有衣冠楚楚的外国绅士提着行李下了火车进入车站,一群衣衫褴褛的当地小孩兜着水果一拥而上,却被闻声赶来的车站管理人员粗暴驱逐。有些同学看了很不忍,但凡手里有余钱的,就叫那些孩子过来买他们一点茶叶水果,才不至于让他们空手而归。 在古代,越.南一度是中国的藩属,两国曾有过战争,但也着有数百年的友好往来。我听说,这个古老的国度如今已经沦为外国人的殖民地,那些自诩来自文明世界的西方人在这里横行肆虐。作为异国的过客,或许我不能为这里做里的人什么,但还是由衷地希望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有朝一日能迎来真正的自由与独.立。 热带的天气炎热而潮湿,旅途又似乎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火车上没有别的娱乐,同学们只能想法子打发时间,打桥牌、辩论是最常见的活动。钟荟喜欢热闹,认识了许多朋友,我牌打得不好,口舌也不够伶俐,不愿多参与,多半时候是躲在座位上看看书、看看风景,虽是闷了些,但一个人也很自在。 有一次闷热的午后,不知是谁突然提议,要大家来唱歌,整节车厢的气氛都活了起来。 从前在我姑母家中,每逢这种场合,我必想方设法避开。一来我不愿意在那些人前做小丑,卖弄我不怎么样的歌喉;二来我也很不喜欢听那些靡靡之音。可如今我却很喜欢听这些同学们唱歌。有位男同学反串旦角,唱了一段京剧,引得所有人都在起哄;也有女同学唱了支《秋水伊人》,赢来满车厢的喝彩。 无论唱的好不好,大家都很给面子,掌声一阵接着一阵。气氛正热烈时,不知何人突然唱起一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方才还热闹的车厢顿时冷却下来,满座寂然无声。在场绝大多数同学的家在关内,听后却无不泪下。我不知为何,也哭得不成样子,好在混于同学们中间并不起眼。 车上这些同学多半来自内地战区,七七事变爆发以来,大半国土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他们被迫背井离乡,南下千里不仅是为了求学,更是有家而归不得。 可是我想,同学们至少还有魂牵梦萦的故土,百年之后落叶归根,魂魄总有能念念不忘的方向,但我的家又在哪里呢。每次思及此处,我总觉怅然。 我的小半生不过十几年,待了许多地方,可到哪里都是得过且过,没有个能扎下根的地方。如今回想起来,只有刚逃出我姑母那里,跟您一起住在弄堂的那段日子,才有些家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