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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离开前,周姨娘她们欲言又止,一副想跟着走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模样。 温见宁只能安抚道:“姨娘,你们放心,我会回来的。” 说这句话时,她其实是有些惭愧的。 冯苓在电话里已和她再三强调过,飞机上的位子不够,冯家这边至多只能带她和二叔公两人。她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但二叔公肯定是要送走的。还有一个位子,无论让哪一位姨娘走,都说不过去。更何况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想把那个位子留给见绣。 周姨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其实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送送你们,毕竟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其实……我们也早都已经习惯了,你把老人家照顾好,以后若是没事了,记得回港岛看看我们这些人就行。” 温见宁只轻轻拍了拍周姨娘的手,没再说什么。 等她和见绣搀扶着二叔公上了车,汽车驶离了冯公馆后,温见宁仍能通过后玻璃看到那一群姨娘们站在大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去。 通往机场的路上,她和见绣坐在汽车里,外面的枪炮声不绝于耳。 见绣问她:“见宁,你不打算一起离开吗?” 温见宁摇摇头:“我估计走不了,周姨娘她们还没安顿好,还有冯家的财物藏书也要处理。你不必担心,一会到了机场,若是飞机上还有位子,我会让他们捎带上你。可若是实在不能带上你,恐怕你就只能留下来陪我了。” 见绣对此只是莞尔一笑:“那我就不走了,我留下来跟你一起。” 若非此时,两人定会相视而笑。 只可惜眼下情况危急,温见宁实在没有心情考虑这些。 好在一路紧赶慢赶,她们最终还是及时赶到了地方。 此时机场周边已聚集了许多辆小汽车,无数拖家带口赶来的人争先恐后地想挤上最后这趟航班。然而飞机只有几架,只有跟四大家族关系最密切的那些高官显贵才能登上这最后的方舟。然而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有权势的也会被更有权势的挤下去。 像冯家这样的,也只有寥寥几个名额,挤不上去的人只会更多。 温见宁她们看到一位姨太太模样的年轻女郎跌坐在地上抱着年幼的孩子嚎啕大哭,大约是到了机场才被告知没有她们的位子,被临时抛在了这里。再看周围,有人在咒骂,有人在哭天抢地,有人揪住机场侍者的衣领质问,也有人只是麻木地站在那里,在死亡的阴影前,这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绅士太太们丢失了一贯的从容风度,只能拼命地发泄着恐惧。 她们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冯苓,她也正在跟一位机场侍者愤怒地争执着什么。 温见宁走过去,冯苓才松开手,脸色难看地告知了她一个坏消息。 她来得比温见宁要早,刚把夫家的老人孩子送上飞机,却被侍者告知,原说定给他们的位子不知被什么人占了,她们两家加在一处至多只有六个位子。 温见宁这边有二叔公在,冯苓夫家这边是两位老人和两个孩子,余下的位子只有一个,也就是说,温见宁和冯苓二人必须有一个要留下来。饶是冯苓向来不怎么把温见宁放在眼里,此时此景她也开不了这个口,让温见宁她们留在这里。 在来的路上,温见宁已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了,只能歉意地看了眼跟在她身旁的见绣。见绣也只是微笑着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在意。 她这才转头对冯苓道:“冯苓姐,我就不上去了,劳烦你照顾好二叔公。” 冯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还是下意识客套道:“这、这怎么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 温见宁笑了笑:“不然的话,那冯苓姐您留下来?” 冯苓一时窘得面皮发烧,可面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留下的话。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认识到,除去家世外貌赋予的那些外,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危急关头会贪生怕死,更做不到什么高风亮节。 温见宁没有在这种时候为难她,口气难得柔和道:“我开玩笑的,冯苓姐,您快登机吧,一会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你们一定要多保重。” 冯苓的嘴唇颤动两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温见宁转头去车上,跟见绣一起扶着二叔公下来,待她们快要走到冯苓面前时,二叔公突然猜到了什么,枯瘦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似乎要叮嘱她几句。 凭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的默契,温见宁一眼就明白了老人家的心意。 她微笑道:“您忘了,我经历过北平沦陷。港岛就这么大,日军就算占领了这里,将来也总要往岛外赶人的,我迟早会跑出去与您和阿翊团聚,还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温见宁这样说着,将二叔公的手交到了旁边冯苓的手中。 冯苓扶着二叔公转头走出几步,眼看要上飞机了,突然不顾机场侍者的阻拦,再度一个人折返回来,拉起温见宁的手情真意切道:“见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得想办法逃出来。若是真让你折在这里,恐怕我此生此世都没脸再去面对二叔公和阿翊他们了。” “等把冯公馆的其他人安顿好了,我会想办法尽快逃出去的,”温见宁虽然答应了她,可还是顿了顿,“不过若是我一年之内仍没能返回内地,请您转告冯翊,让他忘了我吧。” --